楊詩月評 Podium Gallery展覽「 極致暴力」 【艺鵠藝評 ACO Art Critique】

暴力與慾望的動力學 評Podium Gallery展覽「 極致暴力」

在全球輿論場中，關於戰爭、惡意襲擊等顯性暴力之討論，已經極度飽和甚至催生出公眾「疲軟」情緒的當下，展覽提出了一個問題：我們如何在闡釋暴力之時，留出複雜性、流動性與多義性的空間？這個問題，在遇上第一件展品《神聖後裔（2024）》即被拋出。

 這件三位一體樣式的裝置，由纖細的鏈條、光滑的鎖扣、內臟形態的玻璃塊，和一枚小巧的金屬十字架組成，以一種狡黠的姿態，召喚出基督受難與BDSM（Bondage & Discipline綁縛與調教，Sadism & Masochism施虐與受虐）儀式這兩組關於肉身與刑具的意象。在前者的語境中，耶穌遭受的刑罰使得人類獲得救贖。它象徵著人的罪惡，並成為信仰的基礎。在BDSM實踐中，傷痕則能成為性快感的來源，這種被正統主義視為「異端」的性活動，卻更需要建立在參與主體間的信任與尊重之上。在此，對於暴力的善惡二元判斷，被一種對於權力關係更深層的思考與矛盾交錯的感官想像所取代。

曾建穎的繪畫作品，同樣探入宗教與慾望間的隱密關係。在《夏果（2024）》中，曾氏調用佛教藝術的圖式與膠彩畫技法，描繪一位雌雄難辨、兼具佛相與人形的現代主體。所繪人物吮吸著指尖的果實汁液，鮮紅如血的液體在皮膚上留下的痕跡極似祥雲。這一瀰漫著香艷氣息的畫面，模糊了傷痕與愛痕的界線，幽默地指向佛教中克制慾望的教義與內在於宗教圖像的性隱喻之間的悖論。

 展覽作品不謀而合地指向慾望與暴力的共生與角力，它們所生成的敘事在公域與私域、個體與社會性間不斷轉換。這種轉換不只在作品內部實現，也在作品間形成對話。當觀者的視線移離丹尼斯·肖勒的畫中被斬首的憂鬱牛仔形象，就會撞上禹漢娜以紡織材料製作的華麗而怪誕的花／蝴蝶狀軟體雕塑——那可被解讀為藝術家對女性身體的重新想像與建構。在這兩件作品中，經典的性別符號和敘事被作為誘餌拋出的同時又被引爆，藝術家們質問性別規範如何在將身體編碼與規訓的同時，生產慾望。

再往裡走，看到禹式雕塑中堆疊的褶皺，與曾建穎繪畫中神明臉上的皺紋相呼應，巧妙地引出兩種關於衰老而截然不同的敘事。傷口、褶皺、汁液、金屬片等材質或形象元素在不同作品中出現，它們激活的官能和感覺刺激形成鏈條，沿著蛇形的展覽動線蜿蜒。在感性的維度上，每一件作品都在危險與綺麗之間搖擺。當觀者穿梭於緊張感與快感交錯的暗流之中，也在不同層次上進入展覽對於慾望和暴力之間的複雜動力學的討論。

展覽陳述中寫道，藝術家們「將暴力作為一種打破觀眾安逸的工具，引導他們關注迫切的社會議題」。這樣的形容似乎有些牽強，事實上，在這個空間——尺度寬鬆、作品不大且多置於牆與隔板上的展覽現場，來訪者的觀展體驗仍是安穩的（相比起來，不設隔欄的表演或行為藝術現場，則真正地將觀眾置於被動的、充滿不確定性的處境之中，我認為這種介入更合乎「暴力」之義。）但這的確是一個具有侵略性的展覽，它所嘗試發起攻擊的對象，並不是普遍意義上的觀眾，而是正統主義的符碼與範式。作品的張力與有效性更多落在一種廣義的酷兒性之上——對神聖的褻瀆、對規範的逾越、對主流凝視發起的挑釁的回望，正如曾建穎的紙本畫作《對焦（2024）》中那隻詭譎而又充滿肉感與誘惑力的人／佛之眼。

圖片由作者拍攝。

@march_rachel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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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極致暴力

展覽日期：28/9 - 23/11/2024

展覽地點：Podium Gallery 香港黃竹坑香葉道4號 怡達工業大廈9樓D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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